1936 年 12 月 4 日，北京城已经是冰天雪地的天气了。这天夜里，天桥居仁里胡同 16 号一间又脏又小的胡同里，一位已过古稀之年的老太太，蜷缩在破棉被里孤独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年代 ·，冻死饿死并不稀奇。稀奇的是，这位老太太死后，各大报纸都争相报道，且还有愈千老百姓自发组织起来，给她料理后事修建坟墓。前去吊唁的都是各界名流不一而足。
据说，当时大画家张大千、齐白石这些画家都抢着给她写挽联。
她，就是当时艳播故都的名妓，赛金花。
这个落生在苏州城内的赛金花，人海浮沉，阅遍沧桑，最后定格在灵飞墓。
" 眼望天国，身居地狱，苦苦挣扎，便是人的一生。"
01
初出茅庐，嫁入状元门
赛金花，原名赵彩云，他们家属于当时城市贫民阶层，其祖父与人合伙开过典当行，但在赛金花出生时已经没落。
父亲也在其 20 岁那年，就已离世。
自小聪敏，懂礼节，天生俊俏非凡，又天性喜欢妆饰的她，备受祖母喜爱，但也管得很严。
13 岁那年，被曾是她家的仆人阿金带去坐花船，她只觉好玩，瞒着家人去了好几次。
被祖母发现后，严令禁止再上花船，但后来因家里经济困难，在母亲的劝说下才开始 " 出条子 "。
为妓一年里，遇到状元洪钧，与洪先生初次见面就很投契，只要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。虽年龄悬殊，但在他好友的怂恿下纳其为妾。
照她这样说，她是幸运的。
不过，这样玩票式出出条子，一出来就红了，一红了就认识了洪钧。
这不太可能。
在那个年代，娼妓也是需要挑选的，何况是在苏州，妓女众多。没有相当的经历，怎能轮得到她？
才 13 岁呢，怎么可能？
在当时，处于社会底层的女人，" 青春 " 是她们的资本，当然会尽量报低年龄，不足为怪。
她去世前，北大教授刘半农曾到胡同里采访。她说自己是 1874 年生，去世时，各大报纸刊登的年龄也根据这个推算的年龄。
但就在她去世后一年，曾照顾她的顾妈承认，她已经有 70 岁了。
也就是说她结婚时的年纪，大概是 24 岁了。
关于她 24 岁之前的生活，是一个无解的谜。
当时的苏州，花船这么多，为何洪钧偏偏选了她？
据说，洪钧当年在赴京赶考的路上，贫困潦倒，无法赶路。
途中得以一名叫爱茹妓女救济，才撑到了考试。当时洪钧感激不尽，向爱茹允诺，不管上榜与否都一定回去娶之为妻。
可洪钧这个大猪蹄子，高中状元后，碍于面子不愿再找回一名妓女为妻，结果这位痴情女子为其跳河自尽了。洪钧心里有愧，在花船遇到彩云，觉之与爱茹极其相像，便常去看彩云，并纳彩云为妾以慰心安。
传言毕竟是传言。
事实是，那时的士大夫阶级，有着颇为广泛的优越感，所谓的嫖娼生活就是日常交际，多并不以为耻。
但可以肯定的是，赛金花非娼妓世家，是一位有经验的妓女无疑。
经验都是磨炼出来的，谜底早已锁在生活的炼狱。
那嫁入豪门，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改变呢？
02
从公使太太到妓院老板
1887 年 1 月 14 日，花轿伴着喜庆的奏乐，停在了赛金花跟前。
" 前面打着红状元纱灯，仪仗甚都，好不气派！"
虽然是洪钧的小夫人，可大夫人和二夫人对她都很好。
洪钧也不曾怠慢，在娶了她后说：" 我年倍于汝，他日倘不测，当畀汝五万金以终老。"（这里也说明了彩云的结婚的年龄绝对不是十四岁）
同年 4 月，洪钧服满，被外放出任 " 出使俄、德、奥、荷四国钦差大臣 "。
大夫人年纪比洪钧还大 2 岁，掌管家务；二夫人也四十好几，体弱多病。跟随洪钧出使的就只有赛金花了。
11 月，两人带着随从抵达柏林。不久后，生下一女，取名德官。在洪钧对她也是疼爱有加，摆起官僚姿态，要求馆属人员为彩云站班。
在柏林期间唯一不好的消息就是，远在故乡的祖母离世。
赛金花在外国三年，以外交官家属的身份，觐见过德俄皇室，参加过宴会，也接近过俾斯麦等其他国家的外国官吏。
回国后，当时的进士曾朴，常常进出洪宅，因为洪钧是他闱师的闱师，称洪钧为 " 太老师 "，也称彩云为 " 小太师母 "。
在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后，曾朴是一名政客，曾任江苏省官产处长，但这都不算什么，他出名的最大因素是以彩云的事迹为线索写小说。
刚回国的赛金花，曾朴是这样写的：
" 彼时赛风度甚好，眼睛灵活，纵不说话，而眼睛中传出一种像说话的神气，譬如同桌吃饭，一桌有十人，赛可以用手、用眼、用口，使十人俱极愉快而满意。"
又说：" 是时伊年约二十七八，着水脚绣花衣，梳当时流行之鬓，已在洪出使欧西归来之后。"
一切都看似美好。
不幸的事，总是一件接一件。
1893 年，也是甲午战争的前夜，赛 30 岁，洪钧去世。
据说，赛金花在送洪钧灵柩的途中，舍下女儿坐船逃走。
对此赛金花没有否认，只说自己是在与接官厅分别后，回了老家，目的是想接母亲兄弟到上海来。
后来她在北京与洪家谈判离析条件，分得了一定数目的钱。至于之前洪钧说的 5 万元并没有给，而是被洪钧的同族洪銮骗去。
此时身居垃圾桥保康里的赛金花，有些上海的姐妹，劝她重操旧业。
但必须找一个名义上的老板来支撑门户。经介绍认识了一位叫孙三的天津人，建立了 " 同居关系 "，就此开启了第二段妓女生涯。
她不再是一名普通的妓女，而是自己做老板娘，改名叫：" 曹梦兰 "。
03
从曹梦兰到赛二爷
老板娘嘛，生活奢侈，见怪不怪。
但妓院开支浩大，营业不振，之前从洪家分来的钱也快用光了。当时正值甲午中日战争，艰难坚持了几年后，妓院并不见好转。
毕竟还有姿色，对赛金花感兴趣的人倒不是没有。
只是这些本可以 " 喂养 " 她的人，观念里认为妓院应该是他们这个阶层的人专有。关系过于亲密的赛金花与孙三影响了生意来源。
他们因此吵过，打过。
后来在孙三的怂恿下，放弃上海的营业回天津。
赛金花在天津，新组建了 " 金花班 "，赛金花的名字就是这时候取的。当时的天津虽然风气很坏，但在金花班子里的生活却不差，还能认识不少上层社会官僚、名士、豪绅、大贾。
据说其中就包含北京的一些达官贵人。
于是，赛觉得在北京开妓院是一条财路，在京交际活动变得频繁，打算在北京开班。地点刚定下来，就逢" 禁止口袋底 "令（就是禁止开妓院），只好返回天津。
在京期间，曾是状元夫人，公使夫人的赛金花，总能成了报刊的焦点：
比如：赛在旅店召谭鑫培（京剧名人）不至；与余玉琴（京剧花旦）相狎；由余介绍，认识立山；立山和御史余某因争赛而大起波澜；立山对余某行贿 ......
乍一看像极了以前的香港八卦杂志，半真半假，半信半疑。
至于 " 赛二爷 " 的称呼，是后来与巨商卢玉舫结拜。当时京朝的色情风气已经存在，稍有地位的老妓，多自称几爷。卢玉舫年长赛金花几岁，故称卢大爷。
据说，卢玉舫的影响力不容小觑，加上赛二爷高调至极，那些爱玩、爱乐的人没有不知道 " 赛金花 " 的。
曾朴也写过赛金花喜欢骑马，曾骑马招摇过市。
还差点送了命。
一天下午，赛金花骑着一匹铁皮青的马，夜里打着灯笼骑马回家，不料遇到失控的骡车。
赛金花的马收到惊吓，也一路狂奔。在一个窄巷马向上一窜，赛金花从马背上跌落，撞到石阶上。她晕了过去，后来螺冲上来被人截住了。
" 离后脑仅隔着一层薄膜，若要破了，脑浆便要流出。"
这是多么危险啊！几天后，送药送补品的络绎不绝。
赛金花说，当时的八国联军总司令还派了军医去看。
面子这么大，不得了了。
04
从救国夫人到火烧仪銮殿
1900 年，八国联军侵略，赛金花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年。
她带着家人从天津逃到通县，又从通县到北京。虽然战乱，但还是要恰饭的嘛，赛金花在石头胡同重操旧业。
在洋鬼子侵入京后，遇到德军骚扰，她用德语应付，且自称认识他们的皇室，才免受其害。德兵回去禀报了此事，第二天瓦德西接见了她。
虽然联军入侵北京时间八月十五，而根据瓦德西日记，他进京时间是十月十七。赛金花虽然没有说具体时间，但就算把时间拉长来看，也存在错误。
还有一种说法是，当时的汉奸丁士源是赛金花的一熟客，赛金花想见见世面去德军的皇家花园逛逛，在丁士源的要求下女扮男装前去，却吃了闭门羹。
丁士源转头将这件事告诉了两位记者朋友。
这两个记者平时写的东西不受待见，于是拉赛金花入水，以赛金花被召进中南海，赛金花受瓦德西宠幸为主题写稿寄给上海《新闻报》主笔。
一下子，这个谣言传遍大江南北。
不管真相是啥，事实是赛金花与瓦德西的关系很好，之前在德国的所见的世面没白费。
八国联军光顾着杀人放火，把粮食问题给忽略，找了赛金花帮忙。赛金花毕竟她在北京城也是有名头的人，三教九流客人都有，很快就解决了他们的粮食问题。
赛金花可能是为了保命，但后来也保住了部分老百姓的性命。
当时的洋兵看人稍有一点可疑就认定是义和团，杀无赦。
" 我每次出去，只要碰着了这件事，就急忙跑过去说他们不是义和团，我担保。"
就这样赛金花也救了不少无辜百姓。这件事就一传十，十传百，就邪乎地成了 " 救国夫人 "。
而别人所唾弃的是，另一起事件。
1901 年 4 月，仪銮殿失火，瓦德西仓皇从窗而逃。仪銮殿被烧光，在被侵略前是慈禧太后的地方，慈禧太后后来回去，重建并名为怀仁堂。
这个新闻后来被传得不成样子。
樊增祥的《后彩云曲》序中说：" 仪銮殿灾，瓦抱之穿窗而出 "，诗中又有 " 此时锦帐双鸳鸯，皓躯惊起无襦裤 "，" 撞破烟楼闪电窗，釜鱼笼鸟求生路 " 等等不堪的描写。
瓦德西狼狈而逃是众所周知的，但被他这么一写，被许多人当作信史。
在采访中，赛金花否认了此事。
" 这简直就是侮辱我，骂我。我同瓦的交情虽好，但彼此的关系，却是清清白白。"
后来，有人推算了瓦德西的年龄，在京那会已经 69 岁了，说这事不可能发生。
6 月 5 日，瓦德西回国。这段流言也算是告一段落了。
05
不幸入狱，被逐出京
1901 冬天，赛金花的弟弟离世，回苏州料理完丧事后，顺路买了两位少女回京，以扩大营业。
次年 4 月，赛金花的生意火爆，又买了一位少女，取名凤铃。
据说，凤铃不想做妓女，可是没钱赎身，还被孙三欺负。
次月，她吞噬鸦片自杀，引起官场大轰动。
赛金花因此被拘，为了保住性命出狱，到处托人求情，倾家荡产打官司。
出狱后，一无所有的赛金花回到苏州，再开妓院。
她为什么离开北京回苏州？
有人说是《孼海花》的畅销，逼走了她。
《孼海花》以赛金花的故事为主线的一本小说。书中的主角与洋人鬼混、火烧仪鸾殿、帮八国联军买粮食、介绍妓女、大发国难财等等。
书中的内容被一口咬定写的就是赛金花的真事。
还有人说是慈禧太后为了报复她，趁妓女自杀事件整治她。
慈禧太后跟一个妓女较劲？
这就跟前面所说赛金花月瓦德西来往有关。
据说，慈禧太后回宫后发现仪鸾殿被烧，追问此事。那个赛金花与瓦德西想拥而逃的事件，传到了太后耳朵里。慈禧太后，就十分生气，想要置之死地。
但又奈何赛金花曾救过自己。
八国联军入侵，慈禧太后一路逃到了西安，后来要回去。就派李鸿章跟八国联军谈和，一开始谈和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慈禧的脑袋。
之前，德国驻中国公使克林德因无辜枪杀百姓被杀了，瓦德西要求一命偿一命。
但这怎么行呢，李鸿章也不敢答应啊。就在李鸿章急得团团转的时候，有人就提议让赛金花去劝说。
因为赛金花与瓦德西的交情甚好，不仅给他们的军官提供乐子，还帮瓦德西解决过关于粮食的燃眉之急。
果然，在赛金花的劝说下，瓦德西松口了，但公使夫人却不愿意。
赛金花只好跟她说，杀死克林德的不是慈禧太后，而是义和团。现在义和团也杀得差不多了，官员该免职的也面职了、该杀也都杀了。
再不行就给克林德立个碑，这次保住了慈禧太后。
但这个本在当时看来有功的赛金花，并没得到赏赐，还被逐出了北京城。
一无所有的赛金花回到苏州，迫于生计再开妓院。
06
从无人不知到遭人唾弃
回到苏州后，在苏州籍妓女金小宝的帮助下，解除了与孙三的关系。
小说《孼海花》与赛金花的妓院相互成就。赛金花的真实存在，使得这本小说畅销，小说的畅销一定程度上也给她的妓院带来名气。
期间，因为她的名牌还加了英文，国民党反动派统治期间，她被记者写成是吉普女郎的鼻祖。
而当时的上海，洋货大量涌入，鸦片也达到了 70 年间最大的数量。在各种经济因素的刺激下，下层经济严重衰落，而上层社会的消费力持高不低。
上海的妓乐饮食狗马行业，呈现空前的繁荣，黄色小报也十分泛滥，赛金花不得不在歪曲、夸大揶揄的描写下生活。
直到上海妓业不断涌现新人才，她的位置逐渐下落。
1908 年，赛的女儿苏州病逝。几年后，赛貌似开始对生活的有了新的认识，嫁给了当时的津浦路职员。
可婚后第二年，曹就病逝。
赛金花第三次为妓，认识了照顾她到最后的顾妈。
在此之间认识了第三任丈夫魏斯灵，1916 年随之入京，同居两年后结婚。
1921 年 1 月，赛母舍其而亡。6 个月后，魏斯灵也离世。在吊唁会上，赛金花被骂 " 红颜祸水 " 之类的，想与魏家争点家产也失败了。
据赛金花自述，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开始抽上鸦片的。
58 岁的她，就此迁居香厂居仁里 16 号。
当时的香厂接近天桥的区域，是北京土著贫民聚集的地点，是被人忽视与忘却的沙漠。
她所住的小破房子里，" 一张破木床，帐被已变色，桌子上除了破花瓶、火柴、茶壶、黄历以及一叠杂报，无他物。"
住在胡同里的十几年间，她曾写了一份请求免费的呈文，后来被记者刊登在报纸上。
" 八角大角难倒庚子勋臣赛二爷 "。
文章一登，立即激起各界反响。在她生命的最后三年里，赛金花再次成为社会的焦点。她被邀请参加许多活动，一些名流、文化名人纷纷探访赛金花，关于她的访谈每天见诸报端。
在某次访谈中，她跟记者说道：
" 我既是一个妓女，而且还是个无人不知的妓女，唯有忍辱偷生而已。"
" 谁会天生下来就愿意去卖笑的呢？"
谁愿意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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